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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公羊经传解诂书籍详细信息
  • ISBN:9787546129334
  • 作者:[战国] 公羊高 撰 GMAC 
  • 出版社:黄山书社
  • 出版时间:2012-8
  • 页数:暂无页数
  • 价格:1380.00元
  • 纸张:暂无纸张
  • 装帧:暂无装帧
  • 开本:暂无开本
  • 语言:未知
  • 丛书:暂无丛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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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秋公羊经传解诂-全5册,ISBN:9787546129334,作者:公羊高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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书籍介绍

春秋公羊经传解诂-全5册,ISBN:9787546129334,作者:公羊高


精彩短评:

  • 作者: 风油精 发布时间:2024-04-23 17:10:57

    绕着地球跑一圈第四缉:可以对欧洲主要国家的风土热情、历史、标志建筑有个大致了解,期待能行万里路亲身游览。

  • 作者: 赫恩曼尼 发布时间:2022-11-27 17:01:36

    烟火气。

  • 作者: 陆路 发布时间:2018-10-16 19:08:05

    作为Sigourney奖的获得者,Ogden将克莱因和温尼科特的理论融入他的临床中,再用他自己的语言把他的理解解读出来,这是一种重新发现,也正是Ogden所说的分析师必须与他的每个病人一起重新发明精神分析。在读这本著作的过程中始终有一种拨开云雾柳暗花明的畅快感。

  • 作者: Nebula 发布时间:2014-07-27 21:05:22

    。。。。。。

  • 作者: 笛舞 发布时间:2024-01-19 12:32:04

    这本被老爸直接抢走了,刚到的时候翻看了一下,很不错。

  • 作者: 黑夜行灵之卡 发布时间:2018-05-22 22:42:44


深度书评:

  • 【转】马清源:何休《春秋公羊经传解诂》礼制调整说

    作者:哲夫成城 发布时间:2023-01-05 15:01:06

    【摘要】何休《春秋公羊经传解诂》,既是对汉代《公羊》旧说的整理与承袭,同时又对部分《公羊》学旧说尤其是礼制相关学说有所调整与"改造"。通过对何注中"王鲁"、"丧期"、"天子亲迎否"、"臣子一例"等问题进行考察,辨析其内在矛盾及其与经传原文矛盾,可知何注的调整,一方面使部分"非常异义可怪之论"流于"随文为解",另一方面,受《公羊》旧有解经方式"条例"的束缚,何注有部分"背经反传"的现象。此外,何注也受到汉代业已变化的实际礼制的影响。

    【作者简介】马清源,男,1986年生,山东昌邑人。2005-2016年就读于北京大学历史学系,获历史学博士学位,师从桥本秀美教授。现任职于山东省图书馆历史文献部,山东大学儒学高等研究院博士后在站。研究方向为古籍版本学、经学史、礼制史。发表《构造禘祫:论郑玄之推论依据及特点》《汉书宋人校语之原貌与转变》《鲁国郊祀起源及施行时间的认知变迁》等论文,参与修订点校本《汉书》。参与搭建山东省图书馆易学古籍数据库、佛经古籍数据库等。

    【延伸阅读】

    黄铭:何休《公羊解诂》质疑略说(

    https://book.douban.com/review/14069957/

    马清源:“跻僖公”三传阐释考 (

    https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124861479/?_i=2901753--I7bjN

    马清源:构造禘祫——论郑玄之推论依据及特点(

    https://www.douban.com/group/topic/124859728/?_i=2902024--I7bjN

  • “王魯”的邏輯(轉)

    作者:今天那个没有 发布时间:2023-12-03 20:27:07

    本文原載於《春秋学研究》第二辑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23年,第67—82页

    吳迎龍

    作者簡介:

    吳迎龍,安徽安慶人,本科、碩士就讀於復旦大學哲學學院,現為清華大學人文學院博士研究生。主要研究方向為《春秋》學、三禮學及漢代經學史。

    【摘 要】 “王魯”說作為構建公羊學理論的重要一環,在後世招致了諸多批評,而在構建“王魯”理論中貢獻最大的何休,也隨之成為眾矢之的。但將“王魯”理論自身的問題歸責於何休,非但是不明公羊之深義,更是不明學史之流變。後世批評“王魯”說的學者大都缺少“王心”“史記”雙系統的視角,也意識不到“王魯”“以《春秋》當新王”和“素王”作為“王心”系統之一體三面的未來傾向,更不能以經學自我建構的動態觀念來認識“王魯”說的產生及完善,以至在誤解“王魯”說的基礎上,更有“何休,《公羊》之罪人”的謬論。

    【關鍵詞】 《春秋》;公羊學;王魯说;何休

    明孝宗弘治元年,大學士程敏政上疏《奏考正祀典》,要求重新商定孔廟中的從祀名單。[這份奏疏雖然最終沒有獲得批准,但卻深深影響了後來嘉靖朝張璁主導的孔廟祀典改革,是自唐確立孔廟祀典以來最大的制度變革,影響深遠。相關討論可參考何威萱:《從“傳經”到“明道”——程敏政與明代前期孔廟從祀標準的轉變》,《臺大歷史學報》2015年第56期,第35—86頁;《明中葉孔廟祀典嬗變的理論基礎:程敏政的〈奏考正祀典〉及與張璁孔廟改制觀的異同》,《清華學報》2017年第1期,第45—84頁。]在這份奏疏中他請求撤除馬融、劉向、賈逵、王弼、何休、戴聖、王肅、杜預、鄭眾、盧植、鄭玄、服虔、范寧等十餘人的從祀資格,其中關於何休他認為:“若……何休解《春秋》,黜周王魯,……類當黜祀”,巧的是,這不是何休第一次因為“黜周王魯”而被要求撤祀,早在洪武四年,在明初大儒宋濂主導的那次祀典討論上,翰林院待制王袆上《孔子廟庭從祀議》,“以荀況之言性惡,揚雄之事新莽,猶獲從祀,而仲舒顧在所不取,何也?且何休注《公羊》而黜周王魯,王弼注《易》而專尚虛清,害道已甚……”[(明)王袆:《孔子廟庭從祀議》,《王忠文公集》卷十五,《北京圖書館古籍珍本叢刊》(第98册),北京:書目文獻出版社,1988年,第263頁。],到了清代,這樣的議論甚至超出廟堂之外,號稱“江南三布衣”的清初史學家姜宸英在自己的《湛園札記》中就議論道:“何休因班氏之說,遂誣《春秋》黜周王魯,又曰《春秋》黜杞舊宋而新周,……何休之說,皆《公羊傳》所未有也。其所云黜周王魯、為漢製作,豈獨誣《春秋》哉,其為《公羊》之累,亦已甚矣。……愚故謂何氏之從祀不可不廢,而十三經注家唯《公羊傳》不可存也。”[(清)姜宸英:《湛園札記》卷四,《姜宸英全集》(第2册),杭州:浙江古籍出版社,2016年,第552頁。]

    《春秋或問》

    後世學者,稱讚何休的理由有千百條,但批評何休的理由,首先一定是“王魯”,諸如:蘇軾:“三家之《傳》,迂誕奇怪之說,《公羊》為多,而何休又從而附成之。後之言《春秋》者,

    黜周王魯

    之學,與夫讖緯之書者,皆祖《公羊》。《公羊》無明文,何休因其近似而附成之。愚以為,何休,《公羊》之罪人也。”[(宋)蘇軾:《論〈春秋〉變周之文》,《蘇軾全集》,北京:中國文史出版社,1999年,第477頁。]

    呂大圭:“三《傳》要皆失實,而失之多者,莫如《公羊》。何、范、杜三家各自為說,而說之謬者莫如何休。……

    黜周王魯

    ,《公羊》未有明文也,而休乃唱之,其誣聖人也甚矣。……何休,《公羊》之罪人也。”[(宋)呂大圭:《春秋五論》論五,《春秋或問》,北京:商務印書館,2017年,第223—224頁。]

    晁說之:“《公羊》家既失之舛雜矣,而何休者,又特負於《公羊》之學,徒勤而功亦不除過矣。……其最為害者有三:曰

    王魯

    ,曰

    黜周

    ,曰新周故宋。”[(宋)晁說之:《三傳說》,《嵩山文集》卷一二,四部從刊本。]

    毛奇齡:“何休說《公羊傳》,謂天子改元,諸侯無改元之例。其所稱元,當是

    黜周王魯

    ,尊魯為王者之義,則不特悖禮叛教,《春秋》必誅殺,且亦不識周制矣。”[(清)毛奇齡:《春秋毛氏傳》,《毛奇齡全集》(第9册),北京:學苑出版社,2015年,第298頁。]

    無可否認,“王魯”說是何休注解《公羊》的核心理論,而他也因此飽受後代詬病,甚至多次被要求革除於正統學術之外。“王魯”說是否合于經義這可以商榷,但說何休是“《公羊》之罪人”,卻是絕對的誣辭。首先需要確定的是,“王魯”說並非何休之首創,早在董仲舒《三代改制質文》一文中,就已經提出了“王魯”說,“故《春秋》應天,作新王之事,時正黑統。王魯,尚黑,絀夏、親周、故宋。樂宜親《招》《武》,故以虞錄親,樂制宜商,合伯、子、男為一等。”[(清)蘇輿:《春秋繁露義證》,“新編諸子集成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10月,第184—188頁。]而相關論述,也在司馬遷的《史記》中有所繼承[司馬遷在《史記·儒林列傳》中極稱董仲舒“故漢興至於五世之間,唯董仲舒名為明於《春秋》。”(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儒林列傳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3128頁。)],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有“據魯、親周、故殷,運之三代”[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孔子世家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1943頁。]之說。另外,徐彦在《疏》中所引賈逵的議論,就已涉及對“王魯”說的批評,“案《長義》云:名不正則言不順,言不順則事不成。今隱公人臣而虛稱以王,周天子在上而黜公侯,是非正名而言順也”[(唐)徐彥:《春秋公羊傳注疏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12月,第3頁。]。又見許慎《五經異議》:“經書諸侯言卒者,《春秋》之文王魯,故稱卒以下魯也。”[(清)陳壽祺:《五經異義疏證》,“中國思想史資料叢刊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4年8月,第232頁。]可見“王魯”之說,早在西漢的公羊學發展中,就已經在發揮效用,且受到相當的認可,以至到了東漢,依然是當時公羊學的重要內容,而何休至多只算是對先師家法的繼承與補充,將這個責任全部加在何休身上,顯然於理不公。

    《春秋繁露義證》

    但問題的重點並不在於將責任推到誰的身上,而是要深入地理解,“王魯”說在公羊學中是否具有一個合法的地位?畢竟就算在公羊學內部,也有如孔廣森這樣持反對意見的學者[對於孔廣森是否真的反對“王魯”說,學界尚存爭議,劉逢祿就認為他“辟王魯之名,而用王魯之實”(《春秋論下》,見《劉禮部集》卷三,光緒壬辰重刊本),但皮錫瑞就批評他“不信黜周王魯科旨,以新周比新鄭,雖有篳路藍縷之功,不無買櫝還珠之憾。”近年張勇、施婧嫻等學者亦主此說,相關討論可參考:張勇:《孔廣森與〈公羊〉“家法”》,《中國史研究》2007年第4期,第157—172頁;施婧嫻:《孔廣森〈公羊通義〉“王魯”說辨析》,《史學史研究》2013年第2期,第123—126頁。]。孔廣森在《公羊通義敘》中論道:“方東漢時,帝者號稱以經術治天下,而博士弟子因端獻諛,妄言西狩獲麟是庶姓劉季之瑞。聖人應符,為漢製作,黜周王魯,以《春秋》當新王,云云之說,皆不見本傳,重自誣其師,以召二家之糾摘矣。”[(清)孔廣森:《春秋公羊經傳通義》,“清代經學著作叢刊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12年,第279頁。]

    還有不少對公羊學有所深究的學者,對這個問題的態度也很堅決,在四庫館臣看來“大旨陰主《公》《穀》”的陸淳,於《春秋集傳纂例》中也批評“王魯”之說,“何氏所云,變周之文,從先代之質。難得其言,用非其所。不用之於性情,而用之於名位,失指淺末,不得其門者也。……唯王為大,邈矣崇高,反云黜周王魯,以為春秋宗指。兩漢專門,傳之於今,悖禮誣聖,反經毀傳,訓人以逆,罪莫大焉。”[(唐)陸淳:《春秋集傳纂例》,《儒藏(精華編)》(第90册)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16年,第13頁。]宋代葉夢得作《春秋公羊傳讞》辨析《公羊》之義,在“王魯”上尤難認同:“《公羊》之學,其妖妄迂恠,莫大於黜周王魯,以隱公託新王受命之論。……《春秋》本以周室微弱,諸侯僭亂,正天下之名分,以立一王之法。若周未滅而黜之,魯諸侯而推以為王,則啟天下亂臣賊子,乃自《春秋》始。孰謂其誣經敢至是乎!將正《公羊》之失,莫大於此,學者不可以不察。”[(宋)葉夢得:《春秋公羊傳讞》,引自趙伯雄,《春秋學史》,濟南:山東教育出版社,2004年,第538—539頁。]

    這就不得不讓人感到疑惑,何以在兩漢作為公羊學重要理論的“王魯”說,到了後世卻飽受詬病?學者批評何休的理由是什麼,而這些批評又是否能站得住腳?或者說,對於這些批評,何休是否具有足夠的自覺?如果有的話,那他為何不對“王魯”說加以改造以避免後世及左、穀兩家的批評呢?

    後世批評“王魯”的學者雖多,詳梳其說,所資論證之理由,不出如下四類:1.《傳》無明文,如蘇軾、呂大圭之類;2.不合禮法,這裡特指周制,進而也可以衍生為不合春秋之實情,如毛奇齡之批評。3.自相矛盾,多出自對《公羊》較為精熟之學者,如廖平所言:“且春秋改制,作備四代,褒貶當時諸侯,皆孔子自主,魯猶在褒貶中,其一切改制進退之事,初不主魯,則何為王魯乎?若以為王魯,則春秋有二王,不惟傷義,而且即《傳》推尋,都無其義。”[(清)廖平:《何氏公羊解詁三十論》,清光緒十二年成都刻四益館經學叢書本,第8頁。]4.不尊天子,如陸淳的“唯王為大,邈矣崇高”,又如葉夢得的“啟天下亂臣賊子”。本文綜合這四個角度的批評,分兩個層次加以論證,試圖首先從經義的層面,理解“王魯”這一公羊學的核心家法。

    (一)“史記”與“王心”

    雖然從賈逵開始,左氏學者就開始對“王魯”說進行有針對性的批評,但和賈逵“名不正則言不順”的思路相比,杜預的批評更有力度,也更有影響,“《春秋》……所書之王,即平王也;所用之曆,即周正也;所稱之公,即魯隱也。安在其黜周而王魯乎?”[(唐)孔穎達:《春秋左傳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33頁。]杜預的批評囊括了1、2兩種類型,在這種思路之下,《春秋》被理解為一部信史,孔子所記的內容只是對當時史實的描述,故而我們所讀所見的,就是《春秋》想要傳達給我們的。至於孔子通過筆法和書例所要傳達的隱微內容,也只是想要達到類似於道德評判的目的,那麼《春秋》就被理解為孔子的一本理想主義著作,孔子成為了“周朝”的“衛道士”,將“撥亂反正”的希望寄託於天下諸侯的道德自覺。這個思路非常樸素,同時也非常具有說服力,隨著《左傳》在唐以後地位的提高,漸漸成為了人們理解《春秋》的主流思路。

    《春秋左傳正義》

    在這樣的思路之下,孔子作《春秋》的價值首先被瓦解,它不再是一本能夠致天下於太平的“經”,而成了一部保存材料的“史”,從今人的視角來看這並無問題,但這卻完全不符合古人對《春秋》性質的理解,孟子言“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”,明確表明了孔子以製作範世的意圖,史遷在《太史公自序》中借壺遂之口這樣總結孔子作《春秋》之義,“孔子之時,上無明君,下不得任用,故作《春秋》,垂空文以斷禮義,當一王之法。”[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3299頁。]可見,孔子在“空文”之外,尚有“王法”的製作,而這“王法”顯然不是善善惡惡這樣簡單。同樣還是《太史公自序》,“孔子知言之不用、道之不行也,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以為天下儀表,貶天子,退諸侯,討大夫,以達王事而已。”[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,第3297頁。]既有“貶天子”“達王事”之義,則以孔子為周天子“衛道夫”則不能成立。這一點在董仲舒那裡說的更為明白,“仲尼之作《春秋》也,上探正天端,王公之位,萬民之所欲,下明得失,起賢才,以待後聖,故引史記,理往事,正是非,序王公。史記十二公之間,皆衰世之事,故門人惑。孔子曰:‘吾因其行事而加乎王心焉’。以為見之空言,不如行事博深切明。”[(清)蘇輿:《春秋繁露義證》,“新編諸子集成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10月,第155—156頁。]借諸行事而加乎“王心”,這才是孔子作《春秋》的本義,這也和《史記》的“王法”“貶天子”有所對應。故而王充《論衡·超奇篇》也說:“孔子得史記以作《春秋》,及其立義創意,褒貶賞誅,不復因史記者,眇思自出胸中也。……孔子作《春秋》以示王意。”[張宗祥:《論衡校注》,“中華要籍集釋叢書”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2010年3月,第278頁。]

    劉逢祿進一步點明了孔子的“王心”“王法”“王意”與“王魯”之間的關聯:“王魯者,即所謂以《春秋》當新王也。孔子受命製作,以為託諸空言不如行事博深切明,故引史記而加乎王心焉。《孟子》曰:‘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。’”[(清)劉逢祿: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,“清代春秋學匯刊”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第152頁。]很明顯,要想理解《春秋》,就要同時理解“史記”和“王心”這兩個系統,“史記”的層面固然重要,卻也不能無視“王心”系統的存在。“史記”和“王心”的區別並不只是“事”與“義”的區別那麼簡單,儘管“《春秋》重義不重事”,但並非所有的“義”,都可以被理解為“王心”,“王心”系統是普遍“義”的層面上,孔子特為製作的部分。

    譬如桓公十一年,經書“鄭忽出奔衛”[本文所引《春秋經》《公羊傳》、何休《解詁》,皆出自《春秋公羊傳注疏》((唐)徐彥: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12月。)後文僅標注某公某年,不復注明頁碼。],《公羊傳》解“《春秋》,伯子男一也”,若依名例當有“公侯伯子男”五等尊卑,孔子合“伯子男”為一,此則謂“王心”。又如莊公十年,經書“荊敗蔡師於莘”,《解詁》:“《春秋》假行事以見王法,聖人為文辭孫順,善善惡惡,不可正言其罪。因周本有奪爵稱國、氏、人、民、字之科,故加州文,備七等以進退之。”若周制五等之科,本已是“義”,孔子定為七等進退,此則謂“王心”。再如成公十七年,經書“用郊”,《解詁》:“魯郊博卜春三月。言正月者,因見百王正所當用也。三王之郊,一用夏正,言正月者,《春秋》之制也。”還有定公六年,經書“仲孫忌帥師圍運”,《解詁》解“譏二名”直稱“此《春秋》之制也”,亦是點明“王心”之所在。陳立在隱公二年“無駭帥師入極”條解“《春秋》之始也”亦是對“王心”系統最好之解釋,“蓋隱、桓以下,為《春秋》之隱、桓,非魯國之隱、桓,聖人以託之空言,不如見之行事,故假魯以張治本,非隱真為受命王也。杜預、范寧不識七十子微言大義,以孔子之《春秋》牽泥於魯之《春秋》,以故動輒荊棘,則不但不知讀《春秋》,並不知讀《孟子》矣。”[(清)陳立:《公羊義疏》,“清人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7年11月,第146頁。]此與包慎言之說頗得相彰,“此十二君者,魯之君乎哉?《春秋》之君也。方之於周,則此二百四十二年者,隱公之統緒也。繼世相沿而業隆太平,則十二公皆筌蹄也。”[段熙仲:《春秋公羊學講疏》,南京: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,2002年11月,第480頁。]所謂“魯之《春秋》”“魯之君”即“史記”系統,而“孔子之《春秋》”“《春秋》之君”則是“王心”系統。

    《公羊義疏》

    區分“王心”與“史記”這兩個系統最大的意義在於,“王心”與“史記”並不能總是相匹配,亦或者說,如果這兩個系統過於匹配,“王心”系統則會失去呈現的可能。如皮錫瑞所言:“借事明義,是一部《春秋》大旨,……魯隱非真能讓國也,而《春秋》借魯隱之事,以明讓國之義。祭仲非真能知權也,而《春秋》借祭仲之事,以明知權之義。……所謂見之行事,深切著明,孔子之意,蓋視如此。故其所託之義,與其本事不必盡合,孔子特欲借之,以明其作《春秋》之意,使後之讀《春秋》者,曉然知其大義所存。……孔子是為萬世作經,而立法以垂教;非為一代作史,而紀實以徵信也。”[(清)皮錫瑞:《經學通論·春秋通論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21頁。]這其中最顯著的例證就是“三世說”,《春秋》有“所傳聞”“所聞”“所見”三世之分,在“史記”的系統中,這是自平王東遷以後天下由“政出乎諸侯”到“政出乎大夫”再到“政出乎陪臣”愈加崩壞的發展。但在“王心”的系統中,卻是由“衰亂”到“升平”再到“太平”的“文致太平”。孔子“三世說”的王心雖然是通過魯史的具體文本呈現出來,但這個原則和方法的意義卻並不僅是對這套“史記”系統的解釋與論證,而是要為後世彰明,如何在“政出乎陪臣”之後的亂世中,慢慢發展出一個“太平”的世代。“三世說”的意義在於為後世的天子立法,故而為“天子之事”。孔子“據亂世而作《春秋》”,康有為以“據亂世”“升平世”“太平世”為三世,正點明瞭“三世說”的未來維度,契中了“三世說”的本旨——於衰周之後以《春秋》為法的後世而言,他們所要經歷的正是自“衰亂”而至於“太平”的道路。蘇輿以“據亂世”文辭不通而譏之,實則未能深明其義。

    康有為既知“三世”之深義,於“王心”層面的“王魯”自然也明白通透,“緣魯以言王義。孔子之義,專明王者之義,不過言託於魯,以立文字。即如隱、桓,不過託為王者之遠祖;定、哀,為王者之考妣;齊、宋,但為大國之譬;邾婁、滕侯,亦不過為小國先朝之影。所謂其義則丘取之也。自偽《左》出,後人乃以事說經,於是周、魯、隱、桓、定、哀、邾、滕,皆用考據求之,癡人說夢,轉增疑惑,知有事而不知有義,於是孔子之微言沒,而《春秋》不可通矣。”[(清)康有為:《春秋董氏學》,“康有為學術著作選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90年7月,第13頁。]董仲舒的說法與之遙相呼應,“今《春秋》緣魯以言王義,殺隱桓以為遠祖,宗定哀以為考妣。”[(清)蘇輿:《春秋繁露義證》,“新編諸子集成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10月,第273—274頁。]

    回到我們面對的詰難,無論是“《傳》無明文”亦或是“不合禮法”,他們的問題都在於對“史記”系統的過於拘泥,而不能看到“王心”系統之獨到發明。至於《左傳》,以事解事,轉來轉去,仍在“史記”系統中繞,而不能明白“史記”系統只是為了呈現“王心”的譬喻,它是通往“王心”系統的途徑而不是目的,劉逢祿的一個比喻非常的恰當,“《春秋》者,火也。魯與天王、諸侯,皆薪蒸之屬,可以宣火之名,而無與於火之德也。”[(清)劉逢祿:《春秋公羊經何氏釋例》,“清代春秋學匯刊”,上海:上海古籍出版社,第152頁。]“筌蹄”“譬喻”“薪蒸”,不能在這個意義上理解“史記”系統,自然也就無法理解在“王心”系統中具有特殊意義的“王魯”說,更甚至於不能區分“史記”系統與真實史記的不同。

    (二)“尊周”與“王魯”

    明白了《春秋》有兩個系統,是最基礎的鋪墊,我們仍需進一步說明,何以在“王心”系統中,“王魯”說是必要的?這需要我們繼續面對後世其他類型的詰難,在3、4類型中,最常被用來論證,也往往是最有力的一點,就是“尊周”與“王魯”的矛盾。

    譬如隱公五年,經書“初獻六羽”,《公羊傳》解曰:“譏始僭諸公”,又曰:“天子三公稱公,王者之後稱公,其餘大國稱侯,小國稱伯、子、男。”“僭諸公猶可言也,僭天子不可言也。”則《春秋》仍以“侯禮”備魯;又如襄公十一年,經書“作三軍”,《解詁》曰:“古者諸侯有司徒、司空,上卿各一,下卿各二;……襄公委任彊臣,國家內亂,兵革四起,軍職不共,不推其原,乃益司馬,作中卿官,踰王制,故譏之。”是仍以“侯禮”責魯。成公十三年,經書“公自京師,遂會晉侯、齊侯、宋公、衛侯、鄭伯、曹伯、邾婁人、滕人伐秦。”《公羊傳》解曰:“不敢過天子也。”《解詁》曰:“時本欲直伐秦,途過京師,不敢過天子而不朝,復生事,修朝禮而後行,故起時,善而褒成其意,使若故朝然後生事也。”是《春秋》二百四十二年之中,魯君仍以臣禮事天子,而無黜周王魯之義。桓公四年經不書“秋”“冬”,《解詁》曰:“下去二時者,桓公無王而行,天子不能誅,反下聘之,故為貶,見其罪,明不宜。”可見,在《春秋》“史記”系統中,魯君始終是臣,天子則始終是君,既然言“王魯”,又不見端緒,“王魯”之說何以可能呢?

    《史記》

    要說明這一點,我們仍需要回到孔子作《春秋》的情景中去理解。《公羊傳》有:“撥亂世反諸正,莫近諸《春秋》”,《太史公自序》中也有類似的表述,後儒對撥亂反正之義多有誤解,以為其目的是“使亂臣賊子懼”,進而成為維護周天子統治的工具。如歐陽修就認為:“仲尼以為,周平雖始衰之王,而正統在周也,乃作《春秋》,自平王以下,常以推尊周室,明正統之所在。……刺譏褒貶,一以周法,凡其用意,無不在於尊周。”[(宋)歐陽修:《歐陽修全集》,北京:中國書店,1986年,第453頁。]但這個認識恐不合於秦漢之舊解,孔子作《春秋》,絕非是要“挽狂瀾於既倒,扶大廈之將傾。”相反,“新周、故宋,以《春秋》當新王”是在“桀紂失其道而湯武作,周失其道而《春秋》作”[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太史公自序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3310頁。]的前提下產生的,正如劉向所引:“孔子曰:‘夏道不亡,商德不作;商道不亡,周德不作;周道不亡,《春秋》不作。’”[(漢)劉向 撰,向宗魯 校正:《說苑校正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7年,第31頁。](《說苑·君道篇》)從這個意義上來說,孔子對“史記”系統中周天子的態度確實是曖昧的,基於禮的維度,不得不保證其作為天子的尊嚴,但在道的層面,孔子已經不再認可衰周天子的合法性。故而孟子曰:“王者之跡熄而《詩》亡,《詩》亡然後《春秋》作。”[(宋)邢昺:《孟子注疏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252頁。]既然周天子在“道”的層面上已經失去了合法性,那麼在“道”也就是“王心”這個系統中所缺失的“王者”,就必須要有新的接替。但這個新的接替者本該是尚未存在的“後聖”(《傳》文明言“制《春秋》之義以俟後聖”),是在“史記”系統,也就是現實維度上,無法匹配的對象。故而“魯國”,這個具有特殊地位的國家就在“史記”系統中被寄託以“王心”系統中“王者”的內涵,“王魯”說在這個意義上才得以產生,也只有在“王心”系統中,“王魯”說才能體現意義。故而段熙仲先生總結說:“何君言為王法者不少概見,多假魯以見王法,所謂《春秋》託王於魯也。”[段熙仲:《春秋公羊學講疏》,南京: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,2002年11月,第472頁。]這個邏輯,包慎言所言最明:“《春秋》魯史也,因魯以明王法,是之謂王魯云爾。王法非周之法,唐、虞、夏、殷相傳之法也。周室東遷,三代之綱紀文章蕩然矣。上無道揆,下無法守,聖人不得已而作《春秋》,以明一王之制,始於粗觕,極於精詳,蓋以繼周之絕業,反衰世之陵夷。故曰:撥亂世而反之正,莫近乎《春秋》。”[段熙仲:《春秋公羊學講疏》,南京:南京師範大學出版社,2002年11月,第479頁。]

    不難發現的是,此處在邏輯上仍有一個割裂,也就是“周禮”,或者說“史記”系統中的“義”,與“道”,也就是“王心”系統中的“義”,被區分開了。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,儘管“王心”系統中確實有很多超脫於普遍“義”之上的內涵,但如果“史記”系統的“義”與“王心”系統中的“義”完全脫節了,這個兩個系統也就失去了貫通的可能,那孔子“借事明義”的目的也就失去了依託,變成了自說自話,“載之空言”。但好在於,“周禮”與“道”的割裂並不是互斥的,如包慎言所說,“王法非周之法,唐、虞、夏、殷相傳之法也。”此處的“王法”“三代之綱紀”即是指“道”,而“周之法”則是具象的周禮,換句話說,他們是常禮與變禮的區別。《禮記》《公羊》《繁露》中多有三代之禮不同的記載,但《禮器》卻又明文“三代之禮一也,民共由之,或素或請,夏造殷因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836頁。]此則“常禮”與“變禮”之別。《大傳》中也有“立權度量,考文章,改正朔,易服色,殊徽號,異器械,別衣服,此其所得與民變革者也。其不可得變革者則有矣,親親也,尊尊也,長長也,男女有別,此其不可得與民變革者也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1162頁。]此亦“常禮”與“變禮”之別。董仲舒說“王者有改制之名,無易道之實”,此之謂也。故而,在“史記”系統中,有禮的維度,這個禮就是如《漢書·儒林列傳》所稱“因魯《春秋》,舉十二公行事,繩之以文武之道,成一王法,至獲麟而止”[(漢)班固:《漢書·儒林列傳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64年,第3589頁。]中的“文武之道”,也就是在“史記”系統中的“貶天子、退諸侯、討大夫”。在這個維度上,“王魯”說並不能,也不需要發生意義。故而,在“史記”系統中的魯君,仍是行之以臣子之禮。之所以要貫徹“史記”系統中的禮,是因作為“文武之道”的周禮,就算在“道”、在後世之法中,也具有重要的意義,“周兼二代,鬱鬱乎文哉!”此之謂也。“周禮”是“王心”之“道”的重要組成部分,也是“王心”和“史記”兩個系統能夠貫通的關鍵。

    《禮記正義》

    要想理解這一點,我們不妨再追問一下,為什麼偏是“魯國”成為那個被託王的國家?又為何要據魯史以作春秋?換句話說,魯國,它相較於其他諸侯的特殊性體現於何處?如孟子所說:“其事則齊桓、晉文,其文則史,孔子曰:‘其義則丘竊取之矣。’”[(宋)邢昺:《孟子注疏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252頁。]那為何不據齊史、晉史而作《春秋》呢?誠然,因為孔子是魯國人,魯史對於孔子而言,是比較容易獲得的完整材料。《禮運》中就有:“我欲觀夏道,是故之杞,而不足征也,吾得《夏時》焉;我欲觀殷道,是故之宋,而不足征也,吾得《坤乾》焉。……嗚呼哀哉!我觀周道,幽、厲傷之,吾舍魯何適矣?”[(唐)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806頁。]蔣慶《公羊學引論》也認為魯國資料完整和孔子對魯國資料的熟稔是“託王於魯”的兩個主要原因。但如徐彥《疏》引閔因《序》所言:“昔孔子受端門之命,制《春秋》之義,使子夏求周史記,得百二十國寶書。”[(唐)徐彥:《春秋公羊傳注疏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12月,第3頁。]可見孔子不據其他國史作《春秋》,並非文獻不足徵的原因。楊朝明認為“魯乃周文薈萃之地,尚可一變而至於道,正是‘《春秋》王魯’的根本原因所在。就是說,‘《春秋》王魯’是因為王義在魯,而既非因為魯國資料完整,亦非因為孔子運用魯國資料名正言順。”[楊朝明:《公羊學派春秋王魯說平議》,《中國哲學史》1996年第1期,第120—121頁。]此說近乎是。如《禮記·明堂位》所載:“季夏六月,以禘禮祀周公於太廟,……納蠻夷之樂於太廟,言廣魯於天下也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1088頁。],又有“凡四代之服器官,魯兼用之。是故魯王禮也,天下傳之久矣,君臣未嘗相弑也,禮樂、刑法、政俗未嘗相變也。天下以為有道之國,是故天下資禮樂焉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禮記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1010頁。]可見魯國的獨特意義不在於魯史資料的詳實,而在於其對周禮的保全和傳承,最為完整,堪為天下所資。故而韓宣子有“周禮盡在魯矣!吾乃今知周公之德,與周之所以王也。”之歎。在“史記”系統中,也正是因為對周禮的秉持,故而魯君於周天子為臣。而在“王心”系統中,本應為周禮之大宗的周天子,因為失了綱紀,而在罷黜之列。作為小小宗國的魯,卻因為對周禮的傳承而被作為立“一王之法”的標杆。從這裡就約略能看出孔子對於“周禮”獨特意義的重視,無論是“尊周”還是“尊天子”,都首先是在“周禮”的前提下獲得合法性,再繼而為“王心”系統所繼承和吸收的。

    需要注意的是,《春秋》“王心”之道,並非是對周禮“文武之道”的簡單繼承,或者更直接一點說,“王心”之道是對“文武之道”的革命,董仲舒《舉賢良對策》有:“繼治世者其道同,繼亂世者其道變。”[(漢)班固:《漢書·董仲舒傳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62年6月,第2519頁。]正點明了孔子“以《春秋》當新王”,“立一王之法”的深義。如前文所述,“王心”系統中的“王者”“天子”是為後聖準備的,因而從“王心”這個層面來說,孔子確實是不尊天子的,在孔子的“一王之法”中,衰周的天子將不再擁有崇高的地位,而被“魯國”暫時取代,並最終等待後聖的補位。(但這些都僅是在“王心”系統中才能得以呈現的。)故而孔子有“知我罪我,其惟《春秋》乎!”的慨歎,如果孔子僅是想以道德規範人心,作周天子的“衛道夫”,又何來“罪我”之說呢?

    但說到革命,我們就無法繞過“素王說”的問題,在前文討論“加王心”時,這就已經構成了一個潛在的疑問,孔子以臣民之身,何以能“立一王之法”,更何以自命“素王”?這又是一條飽受詬病的公羊理論,但其實它遠沒有“王魯”說那樣複雜。關於“素王”之說,《漢書·董仲舒傳》引其對策曰:“孔子作《春秋》,先正王而系萬事,見素王之文焉。”賈逵《春秋序》云:“孔子覽史記,就是非之說,立素王之法。”盧欽《公羊序》云:“孔子自因魯史記而修《春秋》,制素王之道。”[上文皆引自(唐)孔穎達:《春秋左傳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34—35頁。]言“素王之文”“素王之法”“素王之道”,都是對“王心”的注解,並未偏離“素王”的本義。但再往後,對“素王”的理解就出現了偏差,杜預《集解序》引“或人云”:“《春秋》之作,《左傳》及《穀梁》無明文。說者以仲尼自衛反魯,修《春秋》,立素王,丘明為素臣。言《公羊》者,亦云黜周而王魯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春秋左傳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第34頁。]此處的“或人”,應是當時讖緯學者的觀點,以孔子為“素王”的說法,於讖緯中最為流行[如《春秋緯》有:“麟出周亡,故制《春秋》素王,授當興也。”《論語讖》:“子夏曰‘仲尼為素王,顏淵為司徒。’”《孝經緯》:“子曰:‘吾作《孝經》以素王,無爵祿之賞,斧鉞之誅,故稱明王之道。’”((清)趙在翰輯:《七緯》,北京:中華書局,2012年。)],鄭玄亦隨此類理解,其《六藝論》云:“孔子既西狩獲麟,自號素王,為後世受命之君,制明王之法。”這種說法,在杜預、孔穎達那裡已辯之甚明。“素,空也。言無位而空王之也。彼子余美孔子之深,原上天之意,故為此言耳,非是孔子自號為素王。”[(唐)孔穎達:《春秋左傳正義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,頁35。]“素王”和“素王之法”的區別在於,孔子只是引“史記”而加“王心”,以《春秋》當新王,其合法性依據則是孔子賦予之“王心”,但孔子只是這一合法性的提供者,他所期待真正的王是“後聖”。而正因為孔子借《春秋》為後世張法,所以才被反過來追述為“素王”,絕非孔子“自號素王”,否則無法說明孔子自號之“素王”的合法性來源,故而後世論者只能推之於受命云云,流於讖緯之說。陸德明作《經典釋文》釋《春秋經傳集解序》中“素王”最為精當,“王,於況反。下‘王魯’、‘素王’同。”由此可知,古人讀“素王”乃是動詞,而非名詞,如此,“立一王之法”的意義尤為突出,在此視角下,所謂“素臣”之說,則更是無理之甚。

    《公羊學引論》

    綜上所述,“王魯”“以《春秋》當新王”“素王”實是“王心”系統之一體三面[蔣慶先生認為“春秋王魯說與春秋新王說有聯繫又有區別。所謂聯繫,二說都涉及到‘當王’問題,都深寓孔子所制之新王法。所謂區別,二說所當王法的主體不同:一是以《春秋》這部經當王,一是以魯國這個諸侯國當王。並且二說索要說明的對象也不同:一是要說明孔子作經的目的是以《春秋》當新王,一是要說明孔子作經的方法是以魯國當王。”(蔣慶:《公羊學引論》,沈陽:遼寧教育出版社,1997年4月,第101頁。)實是誤讀。],它們共同呈現出了極強的未來傾向,也就是“制《春秋》之義以俟後聖。”這是從經學內部理解“王魯”說的關鍵。

    依前文所述,如果“王魯”說僅在“王心”系統中才呈現意義,那就不得不面對的另一個棘手問題,“王魯”的“王心”是如何被體現出來的?如果沒有“史記”系統作為端緒,又如何能保證孔子及其親傳弟子以外的讀者能夠察覺呢?這個問題依託“經學”內部的文本較難回答,因為它往往會被表述為孔子口傳、先師家法這些雖極為重要但卻難以證成的因素。這個時候我們就不得不借助於經學史的視角,對這個問題再作審視。[事實上,在前文公羊學內部的討論中,歷史維度是被擱置的,(這主要是因為古人針對“王魯”的批評也大多是超越時間維度的理論批評,而鮮少注意到“王魯”理論在時間上的建構歷程。)公羊學的義理被視作一個內在自洽的系統,而我們的任務只在於說明和闡發這種自洽性。但這樣顯然有一些不足,那就是無法看到具體的經師,在這個整全系統中的貢獻,譬如當我們在說“王魯”時,我們是在討論董仲舒意義上的“王魯”,還是何休意義上的“王魯”?他們之間的聯繫是顯見的,但他們之間的區別又體現在何處?]

    引入歷史維度,首先要意識到的就是,“王魯”說在公羊學中並非一開始就不言自明,它有一個被建構的過程。[需要注意的是,並不能因為“王魯”說是被建構的,就認為他不是公羊內在的義理。任何經學理論的建構,都是基於經文本身的闡發。換句話來說,建構不是創造,而是彰明,是使原本隱微不見的義理,在現實條件的刺激下被激發。正是因為這個特點,經學才有無限的生機和可能性,《春秋》也才有為萬世開太平的理論可能。]而最早的起點,撇開大多文獻不足徵的討論,我們認為應當是董仲舒。

    董仲舒為什麼要闡發“王魯”說?這一點前人學者多有論及,蘇輿在注解《三代改制質文》“故《春秋》應天,作新王之事,時正黑統,王魯,尚黑,絀夏、親周、故宋”這段時也已說的很清楚:“作新王事,既《春秋》為漢製作之說所由昉。魯為侯國,漢承帝統,以侯擬帝,嫌於不恭,故有託王之說。云黑統則託秦猶顯。蓋漢承秦統,學者恥言,故奪黑統歸《春秋》。”[(清)蘇輿:《春秋繁露義證》,“新編諸子集成”,北京:中華書局,2015年10月,第178—189頁。]簡單來說,“王魯”說的產生和漢王朝對於自身合法性的焦慮是分不開的。司馬遷在《秦楚之際月表》中就提到:“自生民以來,未始有受命若斯之亟也。”[(漢)司馬遷:《史記·秦楚之際月表》,“點校本二十四史”,北京:中華書局,1959年,第759頁。]到了武帝朝,儘管漢已經立朝六十餘年,但這個問題卻依然沒有解決,經過一番議論,武帝改漢初“水德”說為“土德”說,重新肯定了秦朝的政統。但如果要同時論證秦朝在“王道”上的合法性以及漢朝終結暴秦的合法性,就會成為兩難全的問題。但“黜周王魯”,以《春秋》當新王,則恰好能彌合這一對立,同時“王魯”的未來向度,又正好為“《春秋》為漢制法”的意圖鋪開了道路,“漢儒當秦糜爛生民,創巨痛深之後,喜天下之有王,急欲以孔子之道,活夷滅創殘之餘民。……董子治《公羊春秋》,以為《春秋》孔子為萬世而作,漢為繼周而王,萬世之始,則《春秋》為漢作。……所謂黜周王魯者,黜周王漢也。以漢繼周,不以漢繼秦也。所謂以《春秋》當新王者,以《春秋》當漢也。”[(清)曹元弼:《周易會通大義論略》,《復禮堂文集》卷二,文史哲出版社,1973年,第51—52頁。]

    《後漢書》

    明白這一點是為了說明,在董仲舒那裡,“王魯”說的現實意義要遠大於他的理論意義,故而我們可以將對“王魯”說的建構,視作董仲舒對“王心”系統的利用和發揮,這種立足於經學大義的發揮,是早期經學的主流形式,它並不執著於對經學圓融邏輯的解釋與證明,而是著意發揮經學理論的活力與對現實困境的解釋力,並致力於提出經學文本未曾道明的大義,我們將這種經學形式,稱之為“經說”之學。早期七十子後學的經學成果,往往是以這樣的形式表達並得以留存,而它們中很大一部分被沉澱下來,以傳、記的形式被吸收到“經文”系統之中,成為了與經文並重的義理,完善並補足了經學的整體結構,並使得各經的解釋方向得到初步的確立。但隨著漢初諸經文本的逐漸穩定並最終被“著於竹帛”,西漢新的“經說”所闡明的義理難以再沉澱為經學文本,故而只能通過師法、家法的系統代代流傳,可以確定的是,它們在兩漢經學內部的重要性並不比經文明言的義理低,甚至以“口傳”為依託,它們往往會成為較之明文更為重要的底層義理。到了東漢末年,伴隨著博士學官的內部廢弛[依《後漢書·儒林列傳序》所載“本初元年(146年),梁太后詔曰:‘大將軍下至六百石,悉遣子就學,每歲輒於鄉射月一饗會之,以此為常。’自是遊學增盛,至三萬餘生。”但是黨錮(168年)之後“黨人既誅,其高名善士多坐流廢,後遂至忿爭,更相言告。”情況急劇惡化,以至於到了初平四年(193年),應課試者僅有四十人,朝廷被迫下詔“其依科罷者,聽為太子舍人。”(《獻帝紀》)],加之來自“古學”的義理挑戰以及黨錮鬥爭的衝擊,經由師法、家法所傳承的“經說”之學面臨瓦解,這一時期,以何休為代表的注經家們開始試圖再次將兩漢所積累的“經說”成果積澱到經學文本內部,但是經、傳、記的“經文”系統已經固定,這時的詮釋策略就只能變為,通過對經學圓融邏輯的解釋與證明,構建出一個包含“經說”成果在內的完善的“經義”系統,並且將諸多“經說”成果盡可能通過業已固定的“經文”系統呈現出來,我們將這樣的形式,稱之為“經義”之學[“經義”之學吸收了經由兩漢經師不斷打磨的“經說”成果,使得各經的解釋方向進一步確定,也使得其詮釋系統漸趨完善,公羊學無法繞開何休,禮學無法繞開鄭玄,漸趨完善的另一面是義理結構的漸趨封閉,這意味著,經學失去了應對現實衝擊的理論活力,而漸漸表現為一種純粹由經文呈現出的穩定義理結構,接受著後代經學家的檢驗與補正,故而在多年義疏學的發展下,《五經正義》使得這一詮釋系統徹底完善,同時也徹底封閉。]。

    回到“王魯”這一具體的問題上來,董仲舒有沒有試圖去解決“王心”系統和“史記”系統相貫通的問題,沒有足夠的材料能夠說明。“王魯”說的產生固然是公羊學義理的自我完善,但同時也給公羊學帶來了巨大的負面壓力,攻訐四起,尤其是與“尊周”的衝突,為其在任何大一統王朝下的流行都埋下了隱患。這些問題和壓力,顯然全部都擺在了何休面前。何休需要將王魯內化為融洽於經學文本自身,且使它不再與其它義理產生嚴重的衝突。

    何休巧妙地解決了這個問題,他的做法是,將史記層面的“魯”一割為二,分裂為兩個層面。一個層面是向上,應對周天子,對應于經文諸如“公朝於王所”(僖二十八年)之類,既可見上下君臣之義的內涵,又能契合傳文“王者無外”(隱元年)、“王者無敵”(成元年)、“不與致天子”(僖二十八年)的闡發,在這個層面上,維持了“尊周”的重要性,也合於“史記”系統的記述,避免了“尊周”與“王魯”的正面衝突,也消弭了後世批評的可能。而另一個層面則是向下,對應魯之外的諸侯國,在魯國與其他諸侯國的交往中,則著重強調魯國的特殊地位。隱公元年,“三月,公及邾婁儀父盟於眛”[限於文章體量,此處僅列經文便於檢索,具體傳、註之論述不煩引用。];隱公二年,“春,公會戎於潛”;隱公七年,“春,王三月,滕侯卒”;隱公八年,“辛亥,宿男卒”;隱公十年,“壬戌,公敗宋師於菅”;隱公十一年,“滕侯、薛侯來朝”;桓公十年,“十有二月,丙午,齊侯、衛侯、鄭伯來戰於郎”;莊公二十三年,“夏,荊人來聘”;莊公三十一年,“夏,六月,齊侯來獻戎捷”;僖公三年,“冬,公子友如齊蒞盟”等等,稍加體察,就會發現“王魯”的內涵都是在魯國與其他諸侯國的交往之中被何休申發出來的,這一點隱公三年“八月,庚辰,宋公和卒”解的最貼切,“春秋王魯,死當有王文。聖人之為文辭孫順,不可言崩,故貶外言卒,所以褒內也。”“王魯”的意涵不能通過黜上來求,只能憑藉貶下來體現。古人亦對此有所體察,但泥於“史記”系統的歷史敘述,將此解之為尊宗周亦尊宗國,則稍顯迂滯,“人皆知《春秋》尊宗周,莫知春秋尊宗國。《春秋》以魯為列國之宗而尊之。故孟子曰:‘《春秋》,天子之事也。’董仲舒亦謂《春秋》有王魯之文。諸儒聞之,群起而譁,譊譊讙咋,以為王魯則誠不可,匹夫而行天子之事,可乎哉?且宗國之尊,非自《春秋》始也。古者,太史采風,獻之天子,而魯不陳詩,故魯詩列於《頌》,次《周頌》而在《商頌》之上。宋為上公,又王者之裔,故稱商,猶在宗國之後,則宗國之尊久矣。是以孔子獨尊之,以為至尊。”[(清)惠士奇:《春秋說》,引自焦循:《孟子正義》,北京:中華書局,1987年,第453頁。]

    徐《疏》貫徹和補充了何休的邏輯,為我們展現了另一種彌縫“王魯”與“尊周”矛盾的可能,隱公元年,“冬,十有二月,祭伯來”,《傳》文有“王者無外”一句,何注“明王者以天下為家,無絕義”。《疏》文在這裡並沒有如常例貼著傳、注作解釋,而是自設問答:“問曰:若王者以天下為家,無絕義,故不言奔,何故襄三十年夏,‘王子瑕奔晉’;昭二十六年冬,‘尹氏、召伯、毛伯以王子朝奔楚’;成十二年‘春,周公出奔晉’,皆言奔乎?答曰:《春秋》進退無義,若來奔魯者,見王者以天下為家,無絕義,故不言奔矣。若奔別國,即見《春秋》黜周與外諸侯同例,故言奔矣。既以魯為王而不專黜周者,若專黜周,則非遜順之義故也。”[(唐)徐彥:《春秋公羊傳註疏》,“十三經注疏”,北京:北京大學出版社,2000年12月,第29頁。]與何休以魯為出發點不同,徐彥從从天子的角度出發,将与鲁交接和与其它諸侯国交接做了一个区分,與魯交接則見王者以天下為家,與他國交接,則見黜周與外諸侯同,這樣處理,徐彥同樣能得出黜周王魯的逻辑,而在这前提下又维持了尊周的逊顺之义,這不失為另一個極好的處理。

    《春秋公羊傳註疏》

    事實上,這些條目如果不依“王魯”解,未必不合公羊義,但是“王魯”的“王心”如果失去了“史記”系統中的端緒,則會變成純粹之空言,故而何休(包括後面的徐彥)必須使之有所依託,落諸實際,同時又能一定程度上化解後世的批評,可以說,何休對於“王魯”說可能面對的詬病,早已有所體察,並且在他的注解中,為這些隱患都做了相應的處理,誠可見其精思之所運。雖然何休圓融“王魯”說,分魯為二的做法稍顯割裂,但仔細體會就能發現,申發“王魯”之條目,又多集中於隱公,這也是何休處理的巧妙之處,《春秋》託隱公為始受命王,正適合藉以闡發託王於魯的深義,以託見託,說明何休對於“王魯”說只適用於“王心”系統有清晰的認知。但可惜的是,後世批評“王魯”說的學者大都不能以建構的過程來認識“王魯”說,也意識不到“王魯”“以《春秋》當新王”“素王”作為“王心”系統之一體三面的未來傾向,更缺少“王心”“史記”雙系統的視角,以至在誤解“王魯”說的基礎上,更有“何休,《公羊》之罪人”的謬論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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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网友 谭***然: ( 2024-10-25 18:07:41 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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